數天後的10月12日，那天夜裏，“燈塔守望者號”一路向南，終於到了約北緯17度、西經140度的地方，按照貝特船長事先計劃好的那樣，避開北緯15度11分、西經135度32分的那個點，接下來就將一路南下，到達一片介於南緯15度和南緯30度的法屬群島中轉一些信件和貨物，再筆直向西開向澳洲東海岸，到達貝特船長的目的地。

水手長米靈頓跑到甲板上做傍晚的最後一次觀測，他對雲層的變化甚是了解，可能不久後，大海上就將要刮起風暴。米靈頓下到船艙去看風雨表，水銀柱只達到了72厘米，相當低的氣壓。那水手長不得不命令船員們收下觸帆，拿著望遠鏡隨時觀測海面上的情況。

晚些時候，天邊已經有了一抹暖暖的黃光，映襯著地平線上波光粼粼的海洋，一望無際，倒是不用擔心船會觸礁。雲漸漸擠滿了天空，灰壓壓地籠罩著“燈塔守望者號”。忙碌的水手長一會兒從右舷跑到左舷，一會兒從機械動力室跑到甲板，接著他出現在瞭望臺上，拿著巨大的望遠鏡觀測，但過會兒大家又在船艙的過道裏看見了他！

即使風暴將會很大，但只要附近沒有淺灘，都難不住那些經驗豐富的老練水手們。麥克斯帶領船員們從容地收著帆和索繩，水手長為了應對即將到來的風暴，則去了船的最底部添加壓倉貨物。而那穩重的船長一直凝視著海天交接的那根模模糊糊的線，“燈塔守望者號”繼續筆直地向前行駛，舵手並沒有畏懼海上那些即將到來的恐怖風暴，他堅定地控制著舵盤，船艏劈開海面，在雪白的浪花中毅然前行——要不是船長告訴那稱職的舵手航速必須減慢一節的話，估計那舵手還要開得更快呢！畢竟，面對風暴，還是謹慎為好。

晚上8點，風終於嗚咽著刮了起來，像無數死去的靈魂在海中淒慘地哀號著。漆黑的夜裏，主帆被吹得鼓了起來，不斷拍打著船帆的框架，就好像一只巨大的白海鷗。船外暴雨如註，可船長仍舊站在甲板上親自指揮著，幾個水手也出去將帆索放松了點。舵手輪換著行船，但他們並不需要太過用力，因為風是東南向，不足以造成重大的偏離。最後幹脆就讓船順著風漂去了。

一直到8點半，風浪都很大，船長親自操著舵，在高大的浪中穿行著，他選擇在浪與浪的波谷中行駛，這樣能最大限度地減輕船的搖晃，但還是有幾次，船被突然撲來的浪頭蓋住，待到浪退卻，甲板上已經全是水了。這可難不倒這艘性能極好的勇敢的船兒，大副開啟排水系統，不消一分鐘，甲板上的水就排光了。船底的機械師接到水排光的信號，燒起煤來，巨大的爐子裏冒著火光和黑煙，浪花中，勇敢的船載著勇敢的人們乘風破浪地前進著，這艘船精力充沛，絲毫沒有懈怠。

大副把剩下的幾處帆也收了，整艘船只剩下主帆在工作，這風的速度可了不得，會讓船不受控制的。甲板上來來回回進了好幾次水，但並沒有堆積，全被大副和麥克斯排出去了。機械師和工匠都沒有懈怠，水手們忙碌地觀測著海面的動向，不斷地用六分儀測量著“燈塔守望者號”所在的位置，確保航線沒有產生較大的偏離。就連可敬的奧蘿拉夫人都沒有閑著，她也和水手們一樣勤勞——她那只伸出船外的手裏正拿著鉛垂線，不怕猛烈的風雨，時刻在測量船的傾斜角度。

又一個大浪打過來，船猛烈搖晃了一下，奧蘿拉驚呼著，船的傾斜角已經達到了三十度！船長立刻旋轉舵盤，那即將被浪頭吞沒的船兒沖破了黑色的大海，毅然在暴怒的洋面上行駛著。浪頭一下比一下猛，盡管“燈塔守望者號”無數次劇烈搖擺著，但大浪始終無法打垮那不倒翁似的戰艦。

這時，船長感覺到了不對勁——這浪頭的勁兒也太大了，真正的風暴裏，浪頭是不會這樣無規則地沖刷的。他仔細地思考著，叫二副理查德來掌舵，而自己則在船艙與那老水手麥克斯會面。

“船長，您叫我來幹什麽？”船長下到會議室時，麥克斯已經在等候，幾本書因為船的劇烈搖晃散落在地上。“這巨浪我看著不對勁。”船長開門見山地說道。“哦？是嗎？不不不，我看是船長多慮了，”麥克斯一楞，緊接著笑著說道，“之前水手們有觀察過風雨表，氣壓低得很，這次風暴如我們所預料的很猛烈，但我相信船長您經驗豐富，不會把這些風暴放在心上的。”

“我親愛的格林提克！船一次比一次歪得厲害了，”這時，奧蘿拉夫人沖了進來，“雖然每次甲板上的水總能被那可敬的大副尼蒙德排幹凈，但這也不是辦法啊——倒不用在乎甲板上積水，可這浪頭一次比一次沖勁兒大啊！恐怕再大一點船就要翻了！”

“降低重心！放松主帆！”船長一聲令下，水手長帶領著朋友們都幹了起來。掌舵的理查德緊張地操控著舵盤，舵盤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音。大副一直進行著管理船帆和甲板的工作，猛烈的風暴下，他渾身濕透，索性將自己綁在桅桿腳下，保證著船的安全。瞭望臺上，雨水伴著尖厲的風刮過三副帕迪斯的眼睛，他和大副一樣，任憑風吹雨打，而自己則巋然不動。

船艙裏，會議室，那堅強的女人奧蘿拉實在支撐不住，吐了起來。這時正好有兩三個水手跑了進來，將格林提克夫人攙扶出去。

“麥克斯，我告訴你我的推測吧，”船長有些急迫地說，“今天的浪如此猛，是因為這片海域——也就是我們的“燈塔守望者號”周圍有陸地啊！這些浪的力氣之所以大，是因為它們本來按照風暴所賦予它的速度前行，結果在前方遇到了阻礙，在極大的反作用力下向它的反方向撲來啊！據我推測，就在浪頭相反的方向，有一片陸地——或是小島，或是淺灘，還有可能是暗礁——這些都是對我們構成危險的潛在因素！”

“哦，船長，您這樣想實在沒有必要，”麥克斯的神情是那樣安寧，他不忙不急地緩緩說道，“您要知道，您的海圖上，這個範圍內是沒有任何小島或暗礁群的啊。”

一個水手拿著六分儀沖進會議室：“報告船長，船現在的方位是北緯16度44分，西經138度56分，並未嚴重偏離原先的航線，如果風還一直向東南刮的話，我想我們需要調整一下。”

“好的。”船長沖那水手點點頭，水手剛要離開，就又被船長叫住：“請你留在會議室。”那水手有些詫異，但還是將手中的六分儀放在了會議桌上，在麥克斯旁邊的椅子上恭恭敬敬地坐下了。船長把自己剛才跟麥克斯說的推論告訴了水手，水手不住地點頭，很顯然，他是認同的。

“那麽，麥克斯，我知道你是一名老水手，既然你否定這一片海域有淺灘，那你怎麽解釋這些古怪的巨浪？您可別告訴我，是海怪在搗鬼！”船長看向麥克斯的眼神裏多了一絲不信任，他問麥克斯道。“船長，在您查閱北緯15度，西經135度的那個突然出現的小島時，您也分析過那個島周邊的海域的海底情況——如您所見，相當平整，”麥克斯慢條斯理地答道，“就根據這條，咱們現在所處的區域根本不可能有暗礁群，這片深海是平整的，更不可能有突出海面的陸地了！巨浪只可能是強烈對流的氣旋造成的，這次的風暴有可能是旋風，不規則的浪頭，只不過是風切變的產物罷了。在風暴中穩住船只對於貝特船長您來說相當容易。”

船長懷疑地看著麥克斯，畢竟這人來歷不明。他不再管麥克斯，從走廊另一邊的梯級上到了風雨交加的船板。“船長！左舷……沒……”這時，從桅桿下面的黑影裏隱隱約約傳來大副的聲音，斷斷續續地，模糊不清。風和大海怒吼著，它們正鳴奏著象征著覆仇的交響樂。船長緊緊抓住甲板上的欄桿，彎腰來到大副身邊，方才聽清楚大副在說什麽：“船長！左舷的小艇被沖沒了！右舷的我觀測不到，三副還在桅桿上勘察，但我聽不到他說話……”

“回去！回艙！叫三副也下來！”滂沱的雨中，三副好不容易從瞭望臺下來——他幾乎是被摔下來的——因為此刻一個巨浪正好撲到甲板上來，好在船長及時搭了把手，不然那可憐的三副就要被沖到大海裏了。大副被綁著，無法去排水。這時，船的左舷傾斜了下去，淹沒在巨浪之中，那根長長的桅桿劈開了旁邊高高的厚浪，斷了，瞭望臺順著海浪飛旋出去，瞬間就沒了蹤影。

船長一手抓住幾乎懸空的三副，一手緊抓柵欄。“船長，把我扔到右舷去！”三副大叫著，“現在不是考慮我生死的時候，一旦成功，全船都會得救！”船長用捉摸不透的眼神看著三副，盡管猛烈的風雨早已模糊了他的眼睛，但他依然能感覺到來自帕迪斯——一個真正稱職的水手的堅定的眼神。

船長揮動手臂，用盡力氣將帕迪斯向右舷甩了出去，大副同時向右舷拋出幾個箱子，當他們在空中沖向漆黑，重重地砸到船另一側的甲板上時，船艙中正在掌舵的二副以驚人的默契感覺到了甲板上所發出的重心調整信號，就在帕迪斯將要被反作用力甩到已經張開血盆大口的大海中時，船突然以不可思議的力量扭轉回來，用它那寬大的右側甲板穩穩地接住了帕迪斯。而那幾個被大副拋出的箱子也安然落在了甲板上，滾了幾下便停住了。

“是我們的二副啊！”帕迪斯並沒有被撞昏頭腦，迅速地沿著柵欄摸索到船長那邊，他激動地大叫著，“是二副救了我！”船長擁抱著帕迪斯，他們這一船水手是共經了多少次生死啊！他們的默契是根深蒂固的，只要“燈塔守望者號”有一絲細微的響動，這群極其了解這艘船的水手們便能分析是哪裏出現了問題。船長和三副兩個結實的肩膀撞在了一起，他們熱淚盈眶——盡管那眼淚很快就被外界的冷氣吸盡了溫度。

這時大副解開身上的繩子，按照之前船長的命令去打開艙蓋，光照了出來，三人正準備下到溫暖的艙內。“啊啊！”正在大副濕漉漉的腳即將踏下去的那一刻，兩個水手從艙裏沖了出來，他們大叫著說了些什麽，但船長和三副始終沒能聽清。

大副沖了過來：“陸地！陸地！”

果然，在船的右舷一側，海天交界處，朦朧漆黑的遠方，一個長長的、雪茄形的物體在海岸線上趴著。

那不可能是除了小島以外的任何東西。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